话说这清朗世界芸芸众生,哪一个不是为名利劳心劳力,哪一个不是为生存含辛茹苦。这天下三百六十行原本是一个相互依存相互补充的祥和的生态圈,就是因为这“名利“”二字,硬生生地把这祥和的生态圈分成了三六九等,高低贵贱。因此留下了“天下三百六十行,除了赶脚后放羊”的俗话。
赶脚之苦在于风餐露宿,寒来暑往,保货喂畜,踪如浮萍。放羊之苦在于风雪无阻,四季无休,地席天被,以羊为伴。更甚者还得会接骨接产,防狼防毒。稍有不慎,便是一条性命。有一年深秋,因羊倌不小心让羊吃了霜打过的蓖麻叶子,一下胀死了十几只羊,羊倌被判了三年刑罚。有一次小放羊孩回家给倌事(一群羊的负责人)拿饭,当时火麻花开的正嫣,触动一下便会扬起一团团的粉雾。倌事误吃了落有火麻花粉的饭而中毒身亡。因此,一提放羊,人们都心惊胆战的。特别是到了“卧场”的时候,更是谁也不愿去看羊了。
卧场,是为土地积累粪肥的方式。每到中秋以后,生产队就会安排羊倌晚上把羊赶到指定的地里让羊休息。其目的就是让羊把粪拉到地里,增加土地的肥力。这卧场也是有讲究的,如果一晚多轰动羊群几次,羊就拉的多,如果一晚不动,羊就只在天明离场时拉一次。如果对羊倌待遇不好,羊倌把羊轰起来迅速离场,羊粪就都拉到路上了。因此,每到卧场,生产队就会在午夜时候给羊倌烙烧馍吃。在那粮食极度困难时,吃烧馍算是十分奢侈的了,那是相当于东家的待遇。俗话说“家有钱财万贯,不吃烧馍蘸蒜”,可见这真是天下美食了。
那一年我高小毕业,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大家都推辞不愿去看场,我却自告奋勇,当然,也是为了那诱人的烧馍。傍晚时分,我们把羊赶到靠近山口叫“喂狼河”地里,这地名听起来阴森森的,让人脊梁发冷。快到了饭点,我和二叔回家拿饭。二叔提一盏羊腥油做的灯笼走在前面,我捏着心紧紧跟在后面。开始那灯还亮亮的,能晃着路,越走灯越不明,几乎就要灭了。我说:“二叔,挑挑灯捻把,灯要灭了”,二叔狠狠地说:“快走吧”,一把把我拉到前面。吓得我再不敢吭气。到了村口,那灯又渐渐地明亮起来,我心说,这灯也怪气呢,正用时不亮,现在倒亮啦。回到家见队里的领导已经吃罢休息了,给我们准备的好好的。我还是记得灯笼的问题,想看看灯笼是怎么回事,二叔说:“看什么看,那是狼跟在后面啦。狼离的很近,唬的羊油灯不明”。一番话听得我直冒冷汗,甚至腿都软了。不过此种现象让我在成年以后更深地领悟了生命的真谛。
世间生命的存在是多种形态的,没有真正的死亡,只有形态的转变,有的甚至是没有肉身的纯能量生命体。也难怪到麦收的季节,面粉一点劲道都没有,做拉面相当的困难。那是因为小麦到了成熟的季节,连面粉都表现出死绝的气息。我们祖先常常用“长生、沐浴、冠戴、临官、帝旺、衰、病、死、墓、绝、胎、养”来描述事物的发生、发展的规律。如此智慧地诠释了佛教的生死轮回的理念,让我从灵魂深处崇拜我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。
拿着烧馍担着汤回到卧场已是午夜时分,大家狼吞虎咽地吃罢,把羊轰起来挪了地方,就分别在四角把羊围住开始休息。我被安排在迎着山口的地方,心里极度地不愿意也不敢吭声,心说这不是让我喂狼吗!人到无奈时心也就放开啦。摸着黑抱了一捆谷草挨着羊就蜷曲地躺在地上。那天真叫个黑呀!一点星光都没有,开始下霜了,甚至可以听到结霜的沙沙声,衣服都被湿透了,一阵阵地寒冷,不由地挪动地依偎着羊的身子。羊膻味呛得不敢呼吸,也不愿意离开羊身,此刻,自己真愿意变成一只跪乳的羔羊。黑暗中,冰冷的泪滴在羊毛上,也淌了满脸。“汪汪汪汪汪汪汪”,突然,狗叫声冲破了黑暗,划破了静寂。我的第一反应是“狼来啦”,没等得我感觉害怕,羊就踩着我的身体乱跑起来。一时间老管事的吆喝声,狗叫声,土枪的爆鸣声,羊儿嘚嘚地奔跑声混成一片。
我定了一下神,就声嘶力竭地呼叫“二叔”,二叔应答着喊“别害怕,把羊截住,别让跑到山里”。有了二叔的应答,我一时胆壮起来,一边吆喝一边挥动着鞭子收拢着羊群。折腾了一阵,终于把羊收拢到了一起。人们一点睡意也没有了,老管事提着马灯挨个数了数,一只羊都不少,大家也放心了。
二叔说:“这几天不知从哪里过来狼了,昨晚粉坊那一百多斤重的猪就被狼背走了,那狼的力气真大”。
老羊倌说:“狼比人都能(聪明的意思),狼蹦到猪圈,那猪就要往外蹦呢,狼顺势一顶就把猪顶出圈外,然后狼咬着猪耳朵,尾巴打着猪屁股,就把猪赶走了。今晚我断定如果有狼 一定是要从后往山口轰呢,要不是咱几个守在这边,说不定就要出事的”。
听到这里,我打心底佩服老羊倌的智慧,同时感到一股温暖在周身流淌。老羊倌原来是把危险留给自己,把我安排在安全的地方,真是错怪老羊倌了。
大家聊着不觉得已经天亮。虽然霜气很大,但终究是天明了,虽然太阳还在重雾后面,但心中早已是阳光灿烂的了。有阳光的日子真美!